离开家乡几十年了,但忘不了爷爷的那辆曾在山路上歌唱和呻吟的独轮车。
爷爷很骄傲,村里仅有为数不多的几辆独轮车,他拥有一辆。他的骄傲感,不亚于拥有一台解放牌汽车。
从我开始懂事的时候起,就看见爷爷用独轮车把家乡的粮食、生猪、竹木等运出去,然后把山外的食盐、布匹、农具、陶器、石灰、化肥、农药等运进来。
天气晴朗,山路变硬了,独轮车载着爷爷和乡亲们的希望和梦想,便会在山路上重复着“吱呀吱呀”的旋律,唱着被汗水打湿了的欢快的歌。歌声在山谷里悠悠回荡。但遇到雨雪天气,载着几百斤希望和梦想的独轮车,便会不停地发出“哎呀哎呀”的呻吟。轮子在山路上切割出一道道深深浅浅的伤痕。那些有泥水的地方,轮子甚至会深深地切进去。爷爷当然要花费几倍的力气才能把它推出来,有时他一个人无能为力,需要请路人帮忙把它抬出来。
每年的早晚稻收割以后,爷爷和乡亲们用独轮车把一麻袋一麻袋的金灿灿的收成,送到山外的公社粮站去。这时山路如一条琴弦,独轮车如琴拨,奏出一曲丰收的动人欢歌。
每当哪家的猪喂大了,长到二三百斤了,主人就请人帮忙,不顾硕大的肥猪气吞山河的嚎叫和拼死挣扎,把它放倒,用绳索绑在独轮车的木板上,送到十几里外的公社生猪收购站去,然后眉开眼笑地收获几十元的惊喜和幸福。不过用独轮车送生猪,是一件既要有力气又要有技术的绝活。猪在车上并不老实,好像知道了下场,不停地四腿乱蹬,全身摆动,让独轮车摇摆不定。独轮车只有一个轮子落地,这种情况要让车子保持平衡可不容易。爷爷是家乡出了名的独轮车高手,所以很多人家送生猪都是请爷爷帮忙。
到了我读书的时候,有一天,爷爷要翻山越岭到外村的石灰厂运石灰回来,便叫我帮他去拉独轮车。去的时候,爷爷让我坐在独轮车上,一边推着我,一边唱他自编的山歌:五月山中山花香/赤日炎炎似火烫/我推独轮上山冈/叫声山妹快帮忙……
爷爷买了三百多斤石灰,用麻袋绑在独轮车上。他在独轮车最前面的横方木上缠上一根长长的绳索,套在我的肩上,叫我在前面拉。他把车扁担往肩上一放,弯腰将绳索套住两根车杠,然后腰一挺,车杠便抬起来了。我便弯着腰使劲拉,独轮车“吱呀吱呀”地欢叫着向前滚动。没多久,我浑身冒汗了,一看爷爷身上的短衣短裤都被汗水浸湿了……
每当我回到家乡,望着那条宽阔的柏油路,眼前便会浮现一条坑坑洼洼的泥泞山路,爷爷推着独轮车“吱呀吱呀”地呻吟的情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