壬寅年仲春,暖蔼辉迟桃树西。我想去寻一个人。
推开门,可他不在。
“您是来寻义山的吗?”一个美妇从屋内施施然走出,对我行了个礼,举手投足间皆是风韵。我微微莞尔,这应是李商隐之妻了吧。后世了解她,多是从“君问归期未有期”这首《夜雨寄北》里。那时,我眼前的人,已成一抔黄土。义山的悲随着夜晚的雨,都融入了诗中,漫天的孤独席卷着义山,却让他看到未来眼中的现在。
我抬眼望向屋内,一把五十弦的锦瑟映入眼帘。琵琶四弦,古琴有五弦、七弦,筝有十三弦,锦瑟为何偏偏比别者多出许多弦来?《史记》中记:“太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,悲,帝禁不止,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。”瑟在今日早已失传,我们无从考证。这多出来的思,多出来的情,让人平白地更敏感、更纤细,在生命的历程中多了许多顾虑与惆怅。
“锦瑟无端五十弦,一丝一柱思华年。庄生晓梦迷蝴蝶,望帝春心托杜鹃。沧海月明珠有泪,蓝田日暖玉生烟。此情可待成追忆,只是当时已惘然。”我情不自禁吟起这首诗。曾经的美梦、狂乱的心跳都将成空,迷梦醒来,旧情已逝,但春心仍在。春心往往伴随痛苦与悲哀。“春心莫共花争发,一寸相思一寸灰。”沧海桑田,时光流迁,义山的执迷不悟,令人感喟,事后看来也不过是云淡风轻。
“您也指导义山的诗吗?”美妇看着我,露出惊喜的笑,“天色不早了,您不如进来歇歇,义山也许就快回来了。”“麻烦了。”我点点头,进了屋。天色渐晚,最后一缕日光消失在地平线上,黑夜编织的幕布上,缀满了繁星,一轮圆月挂上树梢。
“云母屏风烛影深,长河渐落晓星沉。”我不禁想起家喻户晓的那个故事。“嫦娥应悔偷灵药,碧海青天夜夜心。”彻夜难眠不过是等星河落,晓星沉,东方渐明而已。嫦娥心寂寞难平,空间与时间皆使寂寞充斥于天地,“应悔”二字显得无比沉痛与深厚。“自悔才思深颖,孤高不能谐俗。”义山写这首诗时,大抵是这样的心情吧。
屋外传来脚步声,我连忙起身去看,正是我要寻的人。“义山,家里来客了,是来寻你的。”远远地,那声音传了过来。“先生近来安好?”我出声。“好!来即是客,快请坐。”我说明了来意,惹得义山先生一笑:“正是那句‘此情可待成追忆,只是当时已惘然’啊。”距离李商隐高中举人已过了几年,县尉依然是那个县尉,一身的才学无处可施,只能为别人当当秘书,这何尝不是他最大的悲愁。
我想起李商隐第一次科考落第时的那首《安定城楼》:“永忆江湖归白发,欲回天地入扁舟。”是他毕生之愿,建功立业后,不贪恋权位,知进退,能上下,收放自如。但如今与理想,仍差许多。
“向晚意不适,驱车登古原。夕阳无限好,只是近黄昏。”李商隐流露出的衰世悲感,竟在六七年后成为现实,大抵是“亡国之音哀以思”吧。
《燕台四首》亦是如此,春夏秋冬的悲愁融在一起,迸出强烈的情感。
蓝田日暖,美玉生烟。李商隐的悲哀与愁苦,都融进了他的诗,带着人们的体味。
“望帝春心托杜鹃,佳人锦色怨华年。诗家总爱西昆好,独恨无人作郑笺。”都说义山的诗最难懂,可我觉得,拨开那层朦胧的纱,义山流露的,只不过是一个诗人从内心深处流露出的最真挚的情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