厨房里的外婆,将一只里面装着好似红糖水的大碗递给福舅,高深莫测地笑着一努嘴,轻声道:“给她端过去。”
“她”便是我后来的福舅妈,当时的杏姨。
杏姨是外婆请来,给年底出嫁的小姨置办新衣的小裁缝。这是20世纪60年代中期的一个初夏,杏姨预计会在外婆家待上半个月。她做事的地方在堂屋,与厨房之间还隔着一间穿堂而过的卧房。
外婆的眼睛一直紧盯着福舅端着的那只碗,原想看着杏姨一饮而尽,却被外面垒猪圈的外公急促地喊走了。
急匆匆的外婆刚一回到厨房,就看见灶台上那只空空的大碗,禁不住欣喜地低声问福舅:“喝了?”福舅点点头。
这事发生在杏姨来外婆家的第二天。其实,外婆第一眼看见杏姨,眼睛就猛地一亮,这妹子真好看,不收她做儿媳太亏了。本来,在大队做会计的福舅,不仅仪表堂堂,还有人见人羡的初中文化,看上去就是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。但外婆还是担心节外生枝夜长梦多,脑子一热,就想到了剑走偏锋来一锤定音。
这事虽然没有立竿见影,但是有了好兆头。
小姨年底出嫁后,福舅次年春就将杏姨娶进了家门,成了我的福舅妈。
许是外婆自知在福舅妈这事上,做得理亏,有舞弊嫌疑,所以在日后相处中,原本强势的她也明显有所收敛。福舅妈也并没乘胜追击地抢占家庭的话语权,而是更加孝敬自己这位开明的婆婆。福舅妈相继生了两个表弟和一个表妹,在她潜移默化的言传身教中,娃娃们都非常尊敬外婆。
后来,外婆在床上瘫痪的半年时间里,全是福舅妈亲力亲为地陪护。自知时日不多的外婆,那天当着福舅妈的面,严肃地叮嘱福舅:“你以后要敢让杏妹子受一点点委屈,我和你爹都不会原谅你。”
……
去年春节,我回长沙老家给福舅拜年时,他老人家还一直想念福舅妈。显然,他没有从三年前失去福舅妈的悲痛中走出来。
“其实,现在想来,我与你福舅妈还是很有缘分的。”然而,一说起福舅妈,福舅的眼里仿佛满是甜蜜,“你福舅妈来我家做衣服的第三天,她同村的祥哥来我们这走亲戚,顺便带来了一封信。你福舅妈只上过一段时间的扫盲班,认不了几个字,就求我读。同时,请我代笔写一封回信。记得你福舅妈刚一看到我写的回信,就情不自禁地叫道,‘你的字,比我们老师写得还漂亮!’”说到这,福舅的脸上竟有些腼腆:“我俩就是从那以后,开始互有好感的。”
“那碗蒙心汤?”我看着福舅,谨慎地问。
“我之前也听说过蒙心汤,本来就很反感,更担心会伤害到她的身体。当时,看你外婆那得意的神态,真怕你福舅妈会一口喝下。”福舅说,“好在,你外公关键时刻帮了我一把。趁你外婆离开的节骨眼儿,我忙对你福舅妈请求道,‘我口渴了,能不能将这碗红糖水给我喝?’不等你福舅妈回话,我便颤抖地端起那碗蒙心汤……”
“你真喝了?”我急不可待地打断福舅的陈述。
“我可不想被蒙心。”福舅笑道,“出了大门,避开你福舅妈的视线后,我轻轻将它倒进了阴沟里。”